我不会写文

【杏花君】绿豆汤

  『人间草木-夏-7:00』

  

  沉闷的热流在空气里翻涌,杏花君坐在院子里打扇,这天热得连虫子也不乐意动,只有勤奋的蝉在枝头长鸣。木棉花长熟了,沉甸甸地挂在细枝上压得一晃一晃,没一会便承不住重量往下坠,摔在地上烂了点花瓣,娇姨将它捡起来,放进挎在臂间的竹篮里。杏花君见了,将蒲扇随手一扔,也跟着去捡。朵朵大红的花晒得正艳,舒展着身子,不需叠爬梯上树去采,它自然会落下。茹琳挑挑拣拣,找到了一朵幸运的、坚强的花,它完好无缺,从高空坠下也毫发无损,她戴在发鬓里——正衬她娘给她新裁的衣裳。她总是爱美的,也是张扬的。别的小姑娘在夏日爱穿嫩绿鹅黄的衫,偏她最爱穿着与木棉同样艳艳的色。

  

  杏花君捡起一朵递给师娘,笑她臭美,遭她一个没好气的白眼。三人一同将采集而来的木棉洗净了,铺在院里晒,晒干了水分,即能入药,也是做食膳——这样想着,他倒真的闻到了食物的香气。热锅浸在冰水里,熬熟的绿豆汤呈着比豆绿还浓的色,绿豆皮和白砂糖融进汤底里,泛着丝丝的香甜气,铁勺一捞,吸饱汁水开了皮的绿豆掺着洁白的空心粉。幽冥君把它放在院里竹编的小桌上。这还热着,两个孩子巴巴地等,馋虫在心底勾啊勾,伸手要捉,被师父打了回去。

  

  幽冥君叫他二人背书去,背好了,才有汤喝。汗浸透了后背的衫,急,再急也没法子,这汤要全然凉透了,才最能消暑。两个少年人站在廊下,握着医书苦巴巴地背,内容正是方才所捡的木棉。

  

  ——红者去赤痢,白者治白痢,同武彝茶煎常饮……

  

  背着背着,那香味又钻进鼻子里。小孩腹中多馋虫,幽冥君与娇姨却不为所动,二人择了一块阴凉地,申时过三刻,娇姨坐在小板凳上择菜,幽冥君则打了一桶井水,冰凉清透的水,会在木桶里晃荡着,仔细看,吸引着两个被热得头脑发昏的孩子炽烈的目光

  

  茹琳率先败下阵来,书不背,腿脚也不站,不嫌新裙沾灰,坐在地上叫苦。杏花君方来不久,不敢造次,见师妹坐了,不知怎么办才好,幽冥君咧嘴一笑,宽厚的手掌贴着汤锅一探,扬声告知她还是温的,她便悻悻而起,惹来几人发笑,吓得梁上啾啾小雀振翅飞走。

  

  杏花君饿极了,男儿正是抽个的时候,夏日出了太多的汗,什么也没做便能凭空耗去不少体力。木棉花在他眼前晃着,也许吮一吮,还能发现花蜜,他只好将这段话翻来覆去地念,背熟了木棉花的入药部位,归经,功能,好比嚼碎了花瓣咽进腹中,清甜的花蜜沁在舌间齿间,晕乎乎着,催着他翻下一页背诵。

  

  太阳藏了半个,几人才喝上冰凉消暑的绿豆汤,最原先的馋念也背没了,只随着身体本能大口地喝下汤汁,发出吮吸振动水流的声音,软糯的豆子聚在他嘴边,才尝出个半饱,娇姨又往他碗里添了一勺,笑着瞩他慢些吃,他便拎起瓷勺舀起绿豆,磕碰在碗壁叮当响。

  

  幽冥君要抽背他两人成果,师兄妹对视了一眼,皆从对方眼里看出空洞,随后都低下头。这自然要从师兄先开始,杏花君抬头望着夕阳的余晖,磕磕巴巴念出几个字,娇姨在旁提醒,幽冥君也没多阻拦,末了,他擦了擦汗,又舀一碗绿豆汤。眼见师兄过关,茹琳顿时有种被背叛又忐忑的感觉,果然,父亲兼师尊又要用师兄来说她。茹琳低着头,发鬓上的花都蔫了,杏花君端着碗,只露一双无辜的眼睛和师妹对视,被她偷偷踹了一脚。

  

  似乎是一夜之间,火红的树改换面貌,载满了绿色的叶子,随风刮过,掉下几片落在窗台上。清晨浮露,幽冥君正在院里洗脸,小孩贪睡,显然没什么精气神,杏花君靠在门框上垂着眼皮,他师父把拧干的棉巾往他脸上一糊,硬生生给人挼清醒了。杏花君恹恹,薄弱的肩膀替师父背上药箱,一同进了镇子里去。

  

  昨夜幽冥君突然说要带他去义诊,少年烂嚼医书几年,噩梦也渐淡了,却还没有接触病人的胆量,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三更才入睡,天方翻鱼肚白就被叫醒了,一路上脚步虚浮,倒活像个病人。幽冥君往他后脑勺结结实实拍了一巴掌,把人搧了个趔趄,这会他便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。脑袋一活,便生了几分胆怯来,他将话说的那样满,立了天底下最难的目标,拜了天底下医术最好的师尊,踏进门才晓得关关难过,论到底他心底心结已消,但坚持学医仍然是一个心结。人生哪有不挫折?幽冥君教他这些大道理,他想了再想,暂且迷惑住胡思乱想的心来。

  

  雄鸡在院里啄米,柴火扎作一捆一捆叠起墙来。这户人家倒也和善,年轻夫妇热情招待,女主人扶着腰坐下,两人心中便有思量。幽冥君坐着喝茶,抬了抬下巴叫他去,他将小枕取出来,请夫人将腕搭上,三指搭脉,脉滑如走珠,他又问了近况,点了点头退回幽冥君身后去,附耳小声道:

  

  “师尊,滑脉,夫人有喜了。”

  

  幽冥君再诊了一回,朝他点了点头,叫他去说。

  

  杏花君握了握拳壮胆。

  

  他背着药箱,手里还拎着一包糖糕,随着摆臂甩来甩去,幽冥君笑他,又往下一户人家去。

  

  午时将至,两人拜别了农户,一转身,杏花君便晃了两晃,面色惨白。血淋淋的伤口在他眼前挥之不去,浓厚的血腥味也仍然充斥着他的鼻腔,幽冥君把油纸打开让他吃一口糖糕,他只觉胃里翻涌着,难受得紧。当师父的不为难他,领着他回家去。炙热的阳光烤着地,人被晒得眼冒金星,杏花君脚步一顿,胃腹一阵紧缩,侧过身子往旁边冲去,扶着树干呕吐不止。

  

  幽冥君给他打了碗清凉的水,师徒一大一小坐在石桥台阶上,杏花君捧着碗喝水,嘴里泛苦,吐出来之后好受了许多,至少那些味道不再充斥他的鼻腔,幽冥君摸了摸他的脑袋,即不训斥也不安慰,只是问他。

  

  “怕么?”

  

  杏花君想了一会,点了点头。

  

  “那就多见几次。”

  

  杏花君一噎,将整碗水都喝进肚子里。熬吧,熬啊。这世间有伤痛病症,就该有医者。

  

  阳光移到了头顶,连这地也不凉快了,幽冥君站起来,拍了拍衣上的灰尘。

  

  走咯,家里的绿豆吃光了,去买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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